??時間溜得真快。前腳還覺著是剛出校門的愣頭青,后腳迎新活動里那些朝氣蓬勃的臉已喊我哥了。看著他們,眼前晃過六年前夏天,我剛到項目部報到的樣子。
??車站接我的,是老支書。頭發花白,穿著干凈工裝,笑得像自家大爺,一把握住我的手:“圖們地方小,不迷路。”他嗓門不大,卻熨平了我初來乍到的心慌。
??老支書自己忙得腳不沾地,跑拆遷、協調,電話不斷。可工地犄角旮旯的事,他總能“嗅”到。那天,項目部水管滴水,他匆匆往外走,聽見動靜,腳步一頓,半蹲摸索閥門,回屋找來舊扳手,吭哧幾下擰緊,水流濕了衣襟也顧不上。弄好起身:“小毛病。”又忙去了。那份對大伙兒生活的在意,刻在骨子里。
??施工現場要推進,免不了清理礙事的花
??木。每次見工人要動那些帶花的、精神的小灌木小樹,他就招呼留著,指揮大家小心翼翼移植到項目部光禿的院墻根下。慢慢地,墻角竟拾掇出個小花園。移栽的月季、梔子、野花和小樹苗,竟都活了下來。春芽夏花,秋葉冬霜。簡陋板房旁,愣是添了片生機。下工端飯蹲門口,或傍晚抽煙,瞅著那片綠意色彩,思鄉的愁緒仿佛也能化開些。
??記得有回趕大節點——頂進施工完成,得在9米高的橋涵上掛起大紅橫幅,提氣。這活兒本該我這年輕的來。可我往高處一看,腿肚子轉筋,冷汗直冒,挪不動步。遠處車快來了,我臊得想鉆地縫。火燒眉毛時,肩膀被厚實的手拍了下。是老支書。他沒吭聲,看一眼高處,“給我!”聲音不高,卻不容商量。“太高!危險……”我想攔,他轉身抓住冰冷的鐵架。其實他動作并不利索,一步步爬得費勁,見他像攀附的老蜘蛛般展開紅布,仔細綁緊每個繩扣。陽光照在他佝僂的背影上,看得人鼻酸。
??他落地,顧不上喘氣,猛地抬頭,死死盯著橫幅,急切問我:“正不正?歪沒歪?”“正!特別正!”我幾乎喊出來。那一刻,我徹底明白。老支書的“干”,不是算計鋼筋水泥,而是哪兒缺人手、有窟窿,他就默默頂上。他的“守”,守的是兄弟們的冷暖——食堂的熱乎飯、不漏的水龍頭、移栽的花木能否成活添點活泛氣兒,守的是每個人心里那股“咱是好隊伍”的勁兒。
??偶爾聽他聊年輕。他瞇眼得意:“嘿,我年輕時,頭發留到這——”手在肩頭比劃,“長!抱吉他。”還給我看照片。我目瞪口呆,難把長發飛揚的青年和眼前一絲不茍的老支書重疊。他嘿嘿一笑,手指無意識敲打搪瓷杯。那份深藏的熱血與不羈,從未消失,只是被歲月和工裝,打磨成更沉靜堅韌的力量,融進他守護的一個個集體,也融進那方親手打造的小花園。
??他像棵扎根工地的老樹,枝干或許不挺拔,但那份蔭涼,實在地護著底下人。老支書退休幾年了,身影漸遠。可他那股勁兒,滲進了我們骨縫里。看到馬虎,就響起他較真的聲音;見年輕同事遇難事,就想起他拍我肩膀的手;項目節點完成,看飄揚旗幟,仿佛又見他落地急問“正不正”的眼神;見角落依然生長的花木,就想起他彎腰挖土移栽的樣子;甚至偶爾聽見吉他聲,也會憶起月光下他敲打搪瓷杯的側影。(王森)